题记:在父亲节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谨以此文怀念逝去的父亲……
我们姐弟四人出生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在那个偏远贫瘠的地方,我家是外来人——山东人。由于历史的原因,爷爷在晚年不得不背井离乡流落到那里;后来受爷爷牵连,爸爸被迫辞去教师公职,下放回农村劳动。为了照顾渐渐年老的爷爷,爸爸只好孤身一人去东北照顾爷爷。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山村,爸爸用他的勤劳善良、博学多才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村里人在农闲时都爱来我家,听爸爸和爷爷给他们谈三国,讲水浒,说聊斋……尤其是冬天,爷俩住的那间小土屋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从我们记事起,感觉好像爸爸没有不知道的事儿,没有不会干的活。我家有铁锤,谁家盖房子的时候,爸爸就拿着去帮忙垒石头;我家有锯斧子凿子墨斗,谁家做木工活的时候,爸爸就去帮忙拉大锯,用墨斗在木料上弹出一条条直直的线,耳朵上夹着一小截铅笔,以便随时在关键处做标记;我家有理发工具,爸爸几乎包揽了全村人的理发……爸爸还有高超的厨艺,周围几个村子有婚丧嫁娶的事儿,都是请爸爸去当大厨。这是我们姐弟四个最开心的事,因为爸爸回来的时候总能给我们带些美食。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会做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的!
爸爸的枕边是离不开书的。最早是一本年代久远的《唐诗三百首》和一本《李白与杜甫》,后来又逐年增添了鲁迅的书。《彷徨》、《呐喊》、《两地书》……爸爸都仔仔细细地包上书皮,工工整整地写好书名,有时还在书皮上画个插图。每次看书前都把手洗干净,读书时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我们在爸爸面前是不敢随便翻书的,只有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才敢偷偷地翻看,大部分实在看不懂,只拣那些略微有点意思的看。就这样,我们认识了闰土、阿Q、孔乙己……以后在课本上学习这几篇文章时,感觉他们就像老朋友一样呢!学起来特别容易!
有一年,妈妈去镇上卖鸡蛋,回来的时候给爸爸买了一本竖版繁体字的《聊斋志异》,爸爸见了,如获至宝。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土炕上听他讲《画皮》。我记得那晚自己被吓得一宿不敢睡觉,盯着窗檐木头上的疤痕,直说有鬼。那些难以理解的文言文从爸爸的嘴里说出来,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像说书一样,把故事情节演绎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我们听得瞠目结舌,如醉如痴。文言文阅读的种子在我们心里萌发。长大后觉得白话版的《聊斋》没有意思,还是文言文原版更有韵味。有了这些基础,以后学习古诗文的时候倍感轻松,到现在一些经典的古诗文我们都还能熟练地背诵呢!
爸爸的言传身教是无形的。我们姐弟四个常常回忆起爸爸和几个叔叔伯伯们在陋室里谈古论今的情景:茶渍斑斑的大缸子里沏着廉价的红茶,昏暗的煤油灯下,烟笸箩里有搓好的自己种的旱烟叶子,裁好的卷烟纸,是谁的二姑夫从县印刷厂要来的边角料,在当时挺上档次了,因为很多家庭都是用孩子们写过字的练习本卷烟。人们一边卷着烟抽,一边夸赞爸爸种的烟颜色正,味道香,劲儿大,以至于那些二茬烟叶被放羊人给偷走了。我们写完作业,散坐在土炕的角落里,听着爸爸和他们的高谈阔论,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美国的韩丁农场,康拜因联合收割机,广告,可视电话……这些新鲜的词语,在那个年代印记在我们幼小的心里,激发起我们对知识的渴望。
爸爸才思敏捷,知识渊博,一手好字更是远近闻名。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杀年猪,蒸豆包,扫房子,贴春联。在我的记忆中,这几天也是我家最热闹,爸爸最忙最累的日子。乡亲们抱着一大卷红纸,少则三四张,多则十来张,往我家土炕上一放。爸爸一边热情招呼,一边用铅笔写上名字存放在一边。这些乡亲们抽着烟,喝着水,聊着天,同时等着爸爸给他们理发。屋子里烟雾缭绕,人们谈笑风生……
理完了发,送走人家,爸爸就开始写春联。爸爸对乡亲们的家院儿了如指掌。谁家几扇大门几扇窗,几个偏门,磨坊,羊圈,猪圈,鸡窝,水井……他都有数,有的主家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要贴多少对联,全凭爸爸安排。他根据情况把红纸裁成宽窄幅、长幅和横批,也有斗方。动作娴熟,干净利落。我们姐弟四人特别兴奋,都想帮忙。老四研墨,老三帮着裁红纸,我把裁好的红纸按七言或五言字数折出痕迹,方便爸爸书写。老二则把写完的对联按顺序摆放在土炕上,墨汁干后再一副副收起来。爸爸把纸铺好,毛笔蘸满浓浓的墨汁,略一颔首,迅速下笔,一挥而就,一行散发着墨香的行书跃然纸上。爸爸把毛笔叼在嘴里,两手擎起对联,仔细打量,寻找着不足之处。那认真的样子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爸爸行云流水地写着上联,我们猜测着下联的内容,猜对时爸爸脸上的笑容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夸赞了!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勤能补拙是良训,俭可养廉为箴言……这些诗句就牢牢地记在我们心里。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这些横批我们也是张口就来。爸爸高兴时我们说一个他就写一个,姐四个都抢着说,他不得不按孩子们说出的先后顺序写呢!对联写好晾干,分别卷起来捆住,再用铅笔写上主家姓名,有的还在对联反面标上“左右”字样,这样就不会弄混了。有的主家顾不上来拿,爸爸就打发我们挨家挨户去送。我们怀抱着一个个纸捆,不敢用力,生怕压扁了弄皱了,更怕被风刮破了,一路小心地紧赶慢跑,直到送到人家手中才松一口气。
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就这样度过了我们的童年。我们从小就对汉语言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大后都成了语文老师。现在姐弟四人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就是爸爸对我们的影响……
假如爸爸健在,我们一起回忆这些往事,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徐清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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