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云的花树
福建省云霄第一中学
高一一班:黄颖婕
烟花七月,没有下扬州。只有深巷的寒蝉哼着古老而遥远的小调,桂花香薰透了三号路,一位老妇的身影在深巷中的摇椅上,荡了又荡。
晚风温软,踱着脚尖晃过桂花树上的祈福牌。那些红绳伴着褐枝缠绕,在风中飞扬,旋荡,像一群喝醉酒的孩子。树下那位叫桂云的老妇,把摇椅轻荡,她不止一次抬头望着那条飘荡而终究不真实地悬浮在半空的红带,斑驳的日影斑驳了岁月。
对于童年,桂云似乎早已遗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依稀记得,遥远的从前,有一位极疼她的祖母,会在祈愿节前为她扎好马尾。在三号路的深巷,细腻的阳光会挤过祖母的大手,将桂云的发丝捋长,黑色的小辫子像小马驹的尾巴,门口的桂花迷失在小女孩的发间,明媚可爱。祖母宠爱的目光浸在晨光里,慢慢从桂云的红发带里溢出。原来祖母也是极爱花的女子啊,桂云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嗳”一声。那些年玻璃清朗,橘子辉煌。
后来桂云上了学堂。她依然留着马尾辫,坐在靠窗的位置。远远的桂花树含着玉香。国文老师站在讲台,一遍一遍地讲述着那些让桂云心潮澎湃的故事,从上海石库门到嘉兴南湖,从逶迤巨浪到高原莽莽,从农田到科技院,从厚土泥田到浩瀚星辰……这些故事一如春雨,填满了桂云整池心湖,这些话也确实在桂云心田种下了些什么,只觉又暖又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长,那些年山遥路迢,阳光适好。

毕业后,桂云却放弃进城工作的机会,选择留乡教书 。别人问她,她只是笑,不愠不怒,亦不多辩解。此后的日子,便是站在曾经国文老师站过的讲台,继续转述那些风云激荡的故事,讲述那遥远的远方,都与她有关的陌生英雄。
桂树的祈愿带一年染红一年,桂树的鹅黄香一年萦满一年。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稀松平常,然而,一九年的疫情却夺走了她儿子的生命,那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也平平凡凡,主动赴武汉支援的逆行医生。得知那个消息的夜晚,已知是春节前夕。据说那夜坠落的桂花,一如桂云一夜发白的头发,铺满一地。村里所有人都赶来了,他们将三号街的深巷堵得严严实实,一寸寸脚印踩在厚厚的落花残枝上,吱吱嘎嘎地响。桂云瘫坐在树下,早已听不清众人的话语,眼前只有早已模糊的视线和临走前儿子英俊的笑靥。她又焦灼又沉痛,这种痛失爱子的悲怆和引以为豪的欣慰被揉碎在一起,登时化成大颗大颗泪珠流到面颊上,但因岁月的皱纹阻碍而流不下去,便四下散布开,再聚集相连,她那失态的脸上形成一片水光……那晚,桂花雨一直落一直落,埋至咽喉。那晚,只有桂云屋里的灯亮至黎明,也许就在这一刻,她是如此真切地认识到原来英雄看似遥远,其实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有时甚至是我们自己。不一定是轰轰烈烈,也可淡如桂花。原来英雄也源于普通人,每个时代都不缺勇士,而他们之所以被尊为英雄,仅是因为他们明知生死未卜仍前赴后继,坚守底线。
香尽茶凉,花落成殇。也许所有离别之痛,都会化成黑夜的红烛,纵使蜡炬成灰,也会香薰万里。如今的桂云,身子开始发福,白发和皱纹,再未断绝。当她再次仰起和蔼的额头,望着那些写满“平安”“健康”的祈愿牌,心中一动。不禁想起那些义无反顾牺牲,并随时准备牺牲的英雄们,驮扶着他们走向岁月静好,当然也包括她的儿子。
想到这里,桂云心中满有桂花的感情,像一个果子浸透了蜜酒,这一种昏晕是醉,她如一只蜜蜂躺在熟透的果子上,三号街的深巷里,半天,她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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