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我妈喘着粗气,用力地拽着我爸,我爸捂着衣兜,不让我妈靠前,我妈知道,这鼓起来的衣兜,装着钱。“你个死老头子,都这样了,钱到你手上,还不给折腾丟了?”……
从我记事起,晚上躺在炕上,都是妹妹和我,还有我妈。有一天,睡到大半夜,起来上厕所,一个黑影扑在玻璃窗户上,吓得我搂紧身边的妹妹,高喊着:爸爸。
我妈听到了,从里屋窜出来,指着窗户说:大丫头,你看,那是个野猫,别怕。见我妈手指还缠着毛线,我明白了,妈妈大半夜不睡觉,是打毛衣赚手工费。
我的爸爸呢,他在城里的工厂做工,来回只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他却嫌累,把这个家交给了我妈,他像个小伙子,无牵无挂,搬着行李,住进了工厂宿舍。连工资都带走了。
我们上学的学费,家里日常花销,全靠我妈放工回来,洗去裤腿的泥巴,步行到镇上的加工点,揽些手工活贴补。
去城里办事的远房二舅和我妈说:看见我爸了,是在小饭馆看到了,我爸喝着小酒,啃着猪蹄子,打着饱嗝往外走。
二舅的言语有些讥讽的味道,一个大男人不顾老婆孩子,自己吃香喝辣的,那结了婚,不是祸害人吗?
我妈不傻,只是她扭不过我爸,挨打受骂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只能忍。
我爸只有周末能回来一次,有时,天气不好,他周末也不回来。他回来,从来没有一大家子团圆的喜气,我妈像伺侯老爷似的伺侯他,他在城里嘴吃馋了,说我妈做的苞米碴子粥太硬,伤胃,我妈嘟哝了两句:你的工资也不交家,我自己养两个孩子,拿什么买好吃的?
我妈这话说的有错吗,但在我爸看来就是找茬子,以老子自居的他,呼地一下掀翻了桌子,我和妹妹躲在墙角不敢出声,偷偷抹眼泪。
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用菜刀刮炕上的玉米碴子粥,刮一点,往饭盆里倒一点,我爸似乎还不解气,飞起一脚踹向我妈,把毫无准备的我妈踹倒在炕上,“你以后长点记性,老子回来,温壶小酒,炒两个下酒菜。听见没有?”
我妈的哭声更大了,肩膀也一抖一抖的,但她还是心疼炕上的玉米碴子粥,刮得实在刮不起来了,我妈才用抹布擦干净。
所以,我和妹妹俩是不盼着我爸回来的,他不像隔壁青云的爸爸,从城里回来,会买软儒的糖果,好看的连衣裙。
爸爸早晨要回城里,我妈都会起个大早,把家里攒的土鸡蛋,连我们都舍不得吃,煮一些给我爸带走,再从窗外的陶瓷坛子里捞出一块咸肉,烀得烂烂的,装一饭盒,放进我爸的手提包里。
我爸哪天高兴了,会说我妈:留点给两Y头解解馋。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和妹妹乖巧懂事却不招爸爸待见,后来,我姥姥帮我解开了谜:说我爸想要个儿子,我妈有病不能生了,我爸赌气住进城里。怪谁?怪我妈的肚子不争气。
我那时,也觉得挺怪我妈的,因为别的女同学有哥哥弟弟护着不受欺负,而我和妹妹在外面受欺负,只有偷偷地抹眼泪。
我上高中,进了城里,住校,青春期的我,有点叛逆,不像小时候那样怕我爸。
我妈给我学费钱我不要,我去了城里就找我爸要学费,有一天,在我爸的厂门外等着,见我爸从里面出来,我刚想迎上去,从我身后窜出一个小男孩,像是缩小版的我爸,他张开双臂扑进我爸的怀里……
我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我爸住在厂里这么多年,他真的住在厂里吗?
我爸只顾亲近那个胖小子,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漠然地转身,悄悄地离去,却发现我身后还站着个女人。我不认识她,她当然也不认识我。
我不是怕了,我是怕打草惊蛇。
我知道,保护我妈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我爸的这些破事。
那一夜,我没睡,我要替我妈讨个公道。
我去了父亲的工厂,报了父亲的大名,才知道,我爸已不是当年的普通工人,已经晋升为单位采购科的科长,实权在握,工资也不菲吧,却不养老婆孩子,这种男人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门岗大叔喊来了我爸,我爸有些惊讶,惊讶我的突然造访,我把那天看到的一切都跟我爸说了,并让他表态,在我妈和那个女人之间做个取舍,如果跟我妈过,那个女人必须断了;如果跟那个女人过,我今天就闯进厂里,把这事抖露个底朝天。
我爸起初还嘴硬,想糊弄我这个黄毛丫头,我可不是当年躲在墙角里哭泣的女孩。
我说:爸,你可以糊弄我妈,但你糊弄不了我,你如果说不出口,我去找那个女人算帐。
我爸耷拉头不说话,我知道他为难,但他再难有我妈难吗?
他求我替他保密,别让我妈知道,他一定和那个女人做个了断。
我回学校继续上我的学,我的所有学费都是我爸出的,不是我强迫他拿的,是他自愿的。
血浓于水,他还是我爸。
一晃,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城里工作,把家也安在了城里。
而我爸,刚退休就患上了老年痴呆,起初,我们并不在意,总觉得他是老了,记忆力变差了,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己的家门口转悠,都找不着家了。我们这才重视起来,我把他带到了城里的医院,看了专家,才知道他患了老年痴呆。
我妈知道后,哭得稀里哗啦,少年夫妻,她没品尝到爱的甜蜜,老来伴,她只希望,老了,有个伴。而我爸,告老还乡,却给了我妈当头一棒。
每一天,在我们那条胡同,都能看见我爸在前面奔跑,我妈在后面追赶,不知内情,还以为这老头,老太太锻炼身体呢。
其实,是我爸背着我妈偷着家里的钱,往外跑。这一次,他不是送给别人,是出去买好吃的给我妈吃。
在我妈的心里,那个男人是孩子的爸爸,也是她的亲人,这是事实,已根植于心,从来都不会改变。
后记:男人,当你老了,晚年凄凉才开始对老婆好的人,并非真正的“好”,是被迫“好的”,是有求于人的“好”,最美的年华里都不好,最后的年华却要装着对老婆好,是内心说不出口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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